在经济下行、压力反复震荡的当下,财政刺激几乎成了一种条件反射。增长一放缓,呼吁加码;数据一回暖,证明“药方有效”。这种循环,在中国的政策讨论中已经持续多年。但问题是,如果这剂“强心针”打得太频繁,身体真的能承受吗?
中国首席经济学家论坛理事长、青岛银行首席经济学家刘晓曙,近日给出了一个并不讨喜、却异常清醒的答案。他警告,如果中国继续依赖短期刺激来满足长期增长目标,最终可能不是“稳增长”,而是一场代价高昂的债务危机。
他的批评,直指当前政策讨论中颇为流行的“赤字鸽派”逻辑。在这种逻辑下,财政赤字被视为解决问题的最佳工具。只要增长承压,就该多举债、多花钱。正是在这种共识推动下,中国2025和2026年的官方财政赤字率被设定为4%,不仅创下历史新高,也比2024年高出整整一个百分点。

支持这一方向的学者并不少。他们都认为,为了实现2035年达到“中等发达国家”水平的目标,中国未来十年都将维持宽松的财政和货币政策。在他们看来,只要目标足够重要,赤字就不是问题。
但刘晓曙恰恰认为,这种思路本身就是问题的起点。他形容,当前学界和产业界形成了一种几乎自洽的叙事:经济一旦下行,立刻呼吁刺激;刺激一上,数据回暖,便将功劳归于政策;等刺激效应消退、增长再度承压,新一轮刺激的呼声又开始出现。循环往复,却很少有人追问,这条路究竟有没有终点。
“短期有效,不等于长期有效,”刘晓曙反复强调,“短期的加总,并不会自然变成长期的成果。”在他看来,把短期刺激简单线性地叠加,幻想由此换来长期繁荣,是一种危险的误判。
这种误判的第一个后果,是市场被逐步“驯化”。当财政补贴和宽松货币成为常态,价格信号开始失灵,企业和居民的行为逻辑也随之改变。企业不再围绕效率和创新决策,而是围绕政策预期;只要补贴还在、融资还松,低效率也可以继续存活。
由此,“僵尸企业”被不断续命,有限的资源被锁死在低生产率部门,真正具备竞争力的新企业反而难以成长。刘晓曙直言,与其耗费资源维持这些企业,不如让它们在竞争中自然出清,为产业升级腾出空间。
在居民端,风险同样在悄然累积。当前刺激消费的重要路径之一,是通过政策干预股市和房地产,制造所谓的“财富效应”。但刘晓曙提醒,这种由货币刺激制造的财富幻觉,很可能诱导居民过度或提前消费,透支未来收入、并想当然的认为还能降低持续上升的居民储蓄。但一旦刺激退出,债务压力反而会压缩消费,对经济形成反噬。
不过,真正让他感到担忧的,是这一切最终都会指向同一个终点——债务。
持续依赖举债来支撑短期刺激,意味着政府债务规模不断攀升,未来利息支出持续增加。当越来越多的财政资源被用于还本付息,公共服务和社会保障的空间就会被挤压。一旦市场开始质疑政府的偿债能力,投资者信心下降,融资成本上升,债务负担反而加速恶化,形成难以逆转的恶性循环。
刘晓曙并不讳言这种路径的终极风险:如果走到极端,完全可能引发债务危机,对经济造成长期而深远的冲击。
历史并非没有给出警告。日本在上世纪90年代泡沫破裂后,长期依靠大规模财政刺激和货币宽松试图“熨平周期”,结果却是大量资金投向低效公共工程和僵尸企业,技术创新和产业升级乏力,经济陷入长达数十年的停滞,同时公共债务不断膨胀。
欧洲的债务危机同样说明问题。希腊等国长期通过财政赤字和外部借款维持增长,却始终没有解决结构失衡和竞争力不足,最终危机爆发,经济深度衰退,财政修复之路异常艰难。
虽然中国经济现状需要一定的财政政策支持,但真正需要的,不是更猛烈的短期刺激,而是更有耐心的结构性调整。决定长期增长的资本结构、技术水平和劳动力质量,不可能靠一次次反复不断“加码”完成,同时,应该减少类似的舆论宣导,以避免误入消费意识的认知误区。
归根结底,刘晓曙提出的,并不是一个激进的主张,而是一种克制。他提醒人们,在焦虑增长的同时,不要忘记增长的代价;在追求速度的同时,也要问一问方向是否正确。短期刺激或许能赢得掌声,但真正决定未来的,往往是那些不那么显眼、却更艰难的选择。